余曾譯介美國學者 Alison Gopnik 文章《十八世紀的哲學家如何幫我走出中年危機》（刊於2015年），其文詳考歷史，探究休謨思想與佛教思想之關聯，且大膽猜測：耶穌會士本欲往東方傳教，卻將佛教思想帶回歐洲。休謨於法國小城 La Flèche 求學期間，或有機會接觸佛教思想。

錢默存《談藝錄》第八八篇《白瑞蒙論詩與嚴滄浪詩話》（刊於1983年），亦論及休謨與佛教思想，或可與 Gopnik 文章互參，今錄於此。

一九二五年法國神甫白瑞蒙（Henri Brémond）夙以精研神祕主義文獻得名，刊《詩醇》講義，一時耳目為之更新。其書發揮瓦勒利（Valéry）之緒言，貴文外有獨絶之旨，詩中藴難傳之妙（l’expression de l’inéffable），由聲音以求空際之韻，甘回之味。

本文【附說二十二】《神祕經驗》又言：

白瑞蒙謂作詩神來之候，破遣我相，與神祕經驗相同。立說甚精……破我之說，東西神祕宗之常有。……《成唯識論》卷一亦謂：「實我實法，都無所有，但隨妄情而施設，故說之為假。五藴相赴，自心相分别計度，執為實我。」按釋氏破我，論證與休謨要義相同，而立說宗旨則大異。參觀 Hume: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 Bk. I, pt. iv. sect. 6 and 7。

【附說二十二】之【補訂】言：

休謨謂「我」（Personal identity, Self）初非整體常住，乃先後相續之無數部分（a succession of parts），Treatise, ed. L. A. Selby-Bigge, 255。猶《楞嚴經》卷二波斯匿王言：「沉思諦聽，刹刹那那，念念之間，不得停住。」休謨謂辨論「我」之有無，乃文法上之疑難，而非哲學上之疑難（grammatical rather than philosophical difficulties），則猶《大智度論・我聞一時釋論》第二云：「問曰：若佛法中言一切無有吾我，云何佛經初頭言如是我聞。答曰：佛弟子輩雖知無我，隨俗說法我，非實我也。」偶檢五十年前盛行之英國文學史鉅著，見其引休謨言：「自我不可把捉」（I never can catch myself）一節，論之曰：「酷似佛教主旨，然休謨未必聞有釋氏也」（The passage is remarkably like a central tenet of Buddhism, a cult of which Hume could hardly have heard）。見 O. Elton, A Survey of English Literature: 1730-1780, 1928, II, 163。喜吾說與合，標而出之。

按：A Survey of English Literature: 1730-1780 一書出版於 1928 年。當時人已察知休謨思想近似佛教，只是不敢相信，亦無證明而已。

上次修改於 2025-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