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省理工學院教授 Sherry Turkle 2015 年出版 Reclaiming Conversation: The Power of Talk in a Digital Age,反思短信文化、社交媒體、永遠在線對於人類同理心以及人際關係的負面影響。中譯本《重拾交談》,2017 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以下全部摘錄書中重要觀點及建議,不再專門使用引號。
面對面交談 VS 和機器聊天
面對面交流其實是我們所做的最具人性,也最通人情的事。
交談會帶給我們親密、共享和深交的經歷。重拾交談相當於重新找回我們人類最基本的價值觀。
沒有交談,我們的同理心、創造力和滿足感都會減弱,我們與他人的關係也不會那麼緊密。
技術彷彿會施魔法,讓我們忘記了生活的本質。我們將新事物——任何已經過時的新事物——與進步混為一談。不過,在我們迫切追求進步的同時,我們忘記了自己對新事物的責任,對子孫後代的責任。
頻繁使用社交媒體的人很難讀懂人們的表情,也包括他們自己的表情。
我們不僅想用機器聊天,還想和機器聊天。
我們是不是已經忘了什麼是交談?什麼是友誼?和機器說話算是一種陪伴,還是自暴自棄?
機器並不能給予我們什麼,然而我們卻不斷地希望能夠從這種無生命的物體那裡尋求陪伴甚至是交流。
在同機器交談的時候,我們遺忘了什麼?我們遺忘了生而為人的特別之處。我們遺忘了真實交談的意義。人們為機器編寫對話程序,令使用者感覺它們「彷彿」能夠理解對話的核心。於是,當我們同它們交談的時候,我們也退化了,將自己侷限在了那一個「彷彿」之中。
假如 Siri 成為心理醫生,它便要指導他人如何生活,而它自己卻並沒有真正生活過。它只能表現出表面上的同理心與關切。
儘管模擬的思維可能也是思維,但模擬的情感卻並非情感,模擬的愛也永遠都不會是真愛。
我們越是說交談是機器可以承擔的任務,我們就越是會貶低與人類交談的價值。
我們怎麼會允許自己淪落至如此邊緣化的位置,讓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機器人將自己變為旁觀者?
無聊瞬間
如今,人們常常告訴我安靜是一種他們想要逃避的「沉寂」。在手機發明之前,我們可能覺得這些安靜的時間「很充實」,而不是很無聊。
你總想知道誰想聯繫你,或是你可以聯繫到誰。但是,這種想獲得持續刺激並期望去除生活中的「無聊瞬間」的感覺,還蔓延到年齡更大的人群中。
我們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逃避的這些「無聊瞬間」的價值。在工作、愛情和友誼當中,親密關係建立在傾聽可能對你來說無聊、對方卻覺得有趣的東西之上。
如果我們仍然對無聊抱持著一顆好奇心,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後退一步,開啟一段新的交流。
我們遠離了慢節奏的交談,遠離了那種你需要等待、傾聽、讓大腦運轉的交談。
和大家在一起時,每看一次手機,你得到的是瞬間的興奮和神經上的刺激,而你失去的,則是朋友、老師、家長、愛人或同事剛剛說的話,以及他們的內心感受。
獨處
發展心理學長久以來一直在強調獨處的重要性,如今神經科學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沒有獨處,我們就無法構建可靠的自我意識。
獨處面臨的挑戰不是我們的內心,而是我們會習慣性地轉向各種屏幕。獨處還是我們持續分享文化的挑戰。
但屏幕並不鼓勵獨處,也不會傳授面對面交談的豐富內涵。
在網上,我們漸漸習慣於結果既定的思維,這是獨處時情緒的起落所無法保證能提供的。
我們沒給自己機會去體驗獨處的好處,因為我們認定每分每秒都要被利用起來。我們想的是,與其有空閒時間一個人思考(或不思考),不如用數字連接來填滿它。
感覺無聊的那一刻,知道自己可以在「其他」某處找尋樂趣,這讓我們越來越沒機會探究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因而越來越容易尋求手機給予的刺激。
重拾交談就要從重拾獨處開始。當我們想擺脫沉思,去找手機時,我們應該自問一句「為什麼」。也許我們並不是想靠近手機,而只是想遠離其他什麼東西。是想擺脫焦慮?逃避一個需要艱苦努力才能實現的好想法?還是躲開需要花時間整理的問題?
社交媒體還可能抑制人內在的思考,將我們的關注焦點由反思轉移至自我展示。
家庭交談
在家庭交談中,如果孩子明白家是他們以後隨時可以回來的地方,那麼交談的大部分工作就已經完成了。當數字媒體鼓勵我們不斷編輯,直到我們說的話「全都無誤」時,那麼我們就會看不到更重要的一點:要想增進感情,我們不一定要說什麼特別的話,而是要投入足夠多的時間,願意和對方面對面交談。在和家人交談的過程中,孩子們會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彼此分享的信息,而是長久的關係。如果你總是離不開手機,便很難維持這種關係。
社交媒體所教的東西不同於面對面的交談:它鼓勵的不是真實的價值,而是一種表演;它沒有彰顯脆弱的好處,而是建議你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你學習的不是傾聽,而是如何有效地傳播。
她碰到了一個不確定的問題,爸爸想要上網查清楚。她說:「爸爸,別再搜索了!我想和你聊天。」她覺得有自己在爸爸面前就足夠了,她不想面臨查考、被證明是錯誤的、接受教誨,或是與整個網絡世界競爭……她是一個想要和父母交談的孩子,這一點就足夠了。
就家庭而言,我們可以像對所吃的食物那樣負責,承擔起使用科技產品的責任。
友情
就算是和親密朋友待在一起,與此同時,他也在和不在身邊的其他朋友發短信聊天。而當他和「所有朋友」交流時,那些在他身旁的朋友顯然失去了優先權。手機和社交媒體向我們的友誼中注入了「害怕錯過」的恐懼感。
因為通過社交媒體知道了太多別人的生活狀況,隨之而來的緊張情緒就是所謂的社交恐懼:面對這麼多選擇,究竟該幹什麼,該去哪裡?
如今,我們已經變得渴求被打擾,我們喜歡各種爆炸性的新消息。
在技術幻想的背後,往往隱藏著一種深切的悲哀:人類做不好的時候,技術可以幫助我們。
愛情
在面對面交談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對方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聽到他們說話的語氣。而在發短信的時候,你則無法獲取這樣豐富的線索。因此,即使是標點符號這樣細枝末節的東西也可能會決定別人能否理解你所說的話。同時,語境的缺失也可能會令你做出判斷時操之過急。
在愛情裡同電子產品競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即使是你的另一半就在身邊,你卻感受不到那種真實的連接。你得到的只是信息。
教育
如果我們手中拿著電子產品,我們就想同時做好幾件事。
同時做許多事的人不僅很難決定如何安排自己的時間,慢慢地,他們還會「忘記」如何讀懂他人的情感。
儘管研究顯示,多任務處理對學習不利,但人們還是認為多任務處理是件好事。同時做好幾件事會讓人感覺良好,所以我們也不願意打破幻象。
技術作為情感教育的工具會有以下缺陷:頻繁的多任何處理會導致抑鬱、社交焦慮,以及無法讀懂人們的情緒。
我們還有一種回應方式:告訴他們可以把無聊時刻當成自省的機會,開發新思路的機會。我們應該鼓勵學生努力度過這段安靜或分心的時刻。當他們陷入思考的時候,也許正是對課程內容進行一種私人化的聯繫。
網絡成為他們的「信息假體」,他們認為擁有這些假體不必付出任何代價。當她需要某個信息時,可以上網查找。所以,如果沒有手機,她會覺得很空虛。手機在手時,她雖然動動指尖就知道一切信息,但大腦中卻沒有形成時間軸或全景圖。
用電腦記筆記的學生不僅僅有注意力方面的問題,他們還從根本上喪失了記筆記的能力。
用電腦記筆記的背後隱藏著一種幻覺:在機器的幫助下,筆記不僅可以記得更快,也會記得更好。其實,我們根本不是在記筆記,而是成為記錄機器。
技術並不會解決所有的教育問題,也許還會造成一些新問題。
我們希望技術能為我們的教育服務,不過只有我們對技術知根知底時,這個目的才能達到。
最後的建議
不要忘記手機的影響力。它不是一件配飾,它是一個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對人類心理產生影響的設備,不僅能夠改變你的行為,還能改變你的自我。
若想為交談掃清障礙,就將你的筆記本電腦和平板電腦放到一邊吧,也收起你的手機。
為交談創造神聖的空間。日常生活中,每個家庭往往都會開闢出這樣的空間——在晚餐時間、廚房裡或是汽車上,禁止使用電子產品。我們可以在孩子年紀尚小的時候引入這樣的觀念,這樣一來,他們便不會覺得這是一種懲罰,而是將其視為家庭文化的基準。
將「單任務處理」作為下一件要做的大事。無論是在日常生活的哪一個領域,這樣做都能提高我們的表現,減輕我們的壓力。
同與你意見相左的人交談。人們利用網絡將自己的交流圈侷限於那些同自己持有相同觀點的群體,而與非社交媒體用戶相比,社交媒體用戶在線下環境中則更不願意發表自己的看法。
針對不同任務,選擇恰當的工具。順手的工具並不總是恰當的工具。
閱讀此書之時,心中難免好奇:作者如何看待 ChatGPT 等聊天機器人?遂找到她於 2023 年發表的一篇長文:Who Do We Become When We Talk to Machines? ,也很值得一讀。她在文中說:“we are learning relational capacity from a machine that has none.”
與此相關,讀到 Economist 雜誌上個月的一則新聞:Young Chinese are turning to AI chatbots for friendship and love。其中提及:“In 2024 the average Chinese spent just 18 minutes per day socialising, while internet use soaked up five-and-a-half hours daily.” 值得警惕和深思。
上次修改於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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