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天風閣學詞日記》1950年10月至12月。
十月
晨余生公穆過談,勸予寫出詞史,謂不必顧及今日所謂「人民性」等等,但求羅列材料,以饒趣味甚明顯之筆調出之,批判工作可俟諸後人。(十月二日)
按:余生當時(1950年)能言「不必顧及今日所謂『人民性』等」,足見其識。
午後課餘閱太白集附各家墓誌。當塗官長欲奪太白二孫女嫁農民者,更適士族。二孫女謂下嫁農民,救死而已。由今觀之,階級觀念實極深固。(十月六日)
按:事事以「階級」觀念分析,豈不怪哉?
夕聲趣來,謂陳卓如得聽講者反應,謂予講文學史部分,政治性尚不夠強。聲越謂我們齊一變至魯,已難能,欲再變至道,殆不可能。若肆爲漫罵,心又不甘。(十月十三日)
按:徐震堮,字聲越,浙江嘉善人,學者、詩人、翻譯家,擅世界語。「文革」結束,任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長。
又按:《論語・雍也》:「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近日爲新舊對立吹求時代,措語尤當謹慎。(十月廿三日)
按:字少意多,當時必有事焉。
與聲越談杜甫,頗有啓發。聲越謂蘇聯新文學,尚遠不及舊俄諸大作家,近日講書多違心之論。(十月廿六日)
按:彼能自知違心,尚有救矣。
陳冬輝來……謂中教班學員甚贊予虛心態度。予謂近日有批評與自我批評,做人治學皆比昔日容易。(十月廿九日)
日來以朝鮮美軍大勝,上海謠言甚盛。機關中舊穿列寧裝者,多改穿西裝。此輩投機分子,可愍可笑。(十月三十日)
按:如此細節,一般史書中殆難見之,惟私人記述可及。
十一月
余深信世界趨勢,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必沒落,但三次大戰亦必不免,戰爭如延長,美必不能幸勝。記此以覘其後。(十一月三日)
閱《伊凡・伊里奇之死》畢,令人發深省。幫助他人,殆人生最高意義。此書以一青年僕人與其妻女作對照,令伊凡臨死憬悟。(十一月五日)
按:觀瞿禪日記,閱俄國舊小說及蘇聯小說尤多。然「幫助他人,殆人生最高意義」須由肺腑中出,不由政治宣傳而來。
昨夜閱《伊凡・伊里奇之死》畢,題二句云:「臨命萬緣皆幻相,爲人一念不虛生。」(十一月六日)
按:人生之悲,莫過於得意忘形、執迷不悟,甚且至死不知萬緣皆幻。
聲越送來微昭華東革命大學政研院書,告彼中情況。謂學習精神重實習,不重博聞廣知,頗似宋儒功夫,特宋儒向內居多,此則內外兼重耳。(十一月七日)
按:道問學與尊德性,二者不可偏廢。且以宋儒精神比附共黨思想鉗制,大謬!
曼老謂李白甚浪費,不知何由得生活費。予謂殆由中年翰林聲價,此杜老所無有者。李白似一生隻身浪遊,不攜家室,杜則庶往共飢渴,足見兩人性情厚薄。(十一月十四日)
按:徐韜,字曼略,號荷君,文史學家、圖書館學家。1949年前,任職財政部、中央銀行;又任上海光華大學教授,譯《康德哲學選集》。1949年後,任浙江圖書館副館長。其子徐訏爲知名作家。
浙大接華東教育部通知,明年教育事業費酌減四分之一,殆爲備戰故也。(十一月廿二日)
按:此年記朝鮮戰事頗多,言學生報名參軍之事尤多。
十二月
夕過屢平談杜詩。杜甫生活之廣博,幾乎可望莎士比亞,其生命力之高張,唐詩人亦罕能與比並者。(十二月十四日)
閱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扎其可入杜詩論者。陳君有史識,不愧一代大師,其功力之勤,亦不可及,惜其失明。(十二月十六日)
按:義寧晚歲所作《贈蔣秉南序》有云:「孰謂空文於治道學術無裨益耶?」
午後過孤山書館冷僧翁小談。謂太炎平生,文第一,小學第二,形義比聲韻好。並時古文,太炎外推王湘綺,然遠不及太炎闊大。又謂大炎風趣第一,口無擇言。能得太炎之學者,惟沈兼士。世稱錢玄同音韻之學,實得於家傳,受之太炎者不多。(十二月廿四日)
按:王闓運,字壬秋,號湘綺樓,湖南湘潭人,晚清今文經學家。沈臤,字兼士,與兄士遠、尹默俱爲當時知名學者,號「北大三沈」。
閱《人民文學》雜誌載北京文學研究院近況,中國亦有農工新作家矣。此誠共產黨功績,爲之忭喜。(十二月廿七日)
最后修改于 2025-05-07